第十二章 重阳血祭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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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一僧一道
    东岳庙主持院外，院门打开，自内里走出一四十上下的道长，扫了眼院外等候多时明显有些烦躁的众人，面上含笑，从容不迫道。
    “贫道信言道人，东岳庙中知客。今次方丈已择了有缘人论道，劳烦大家在此等候多时，还望诸位信士恕罪。时值晌午，庙中已备了饭菜，各位可移步用饭。”
    老道长话毕，便吩咐身后跟着的小道士引着众人往东边的饭堂而去。
    候着的人群闻言无缘得见主持方丈，不免露出失望之色，或叹息抱怨了几句，倒也算和气地散了开来，有的自去庙中游览，有的则跟着小道士盈已往饭堂用饭。
    说起小道盈已，今岁已一十又九。虽年纪小，但跟在信言道人身边帮忙迎来送往已不知多少回，纵堪不得阅人无数，但也当得上见多识广。尤其每岁九月初一这天，他东岳庙总热闹的不像样，各式人群云集，将好好的东岳庙弄得乌烟瘴气，甚至还会因为方丈选了谁没选谁而大打出手，发生点流血事件什么的。
    盈已一直都晓得负责迎来送往的信言道人，对方丈此举十分不喜，甚至好说歹说地还劝了方丈许多回。但不知何故，一向和善的方丈却在此事上寸步不让，硬是坚持了十来年。
    对信众而言，九月初一，或许是难得的机缘，能与名声在外、云游四方的玄妙方丈坐而论道，得他相面点拨、占卜预言，无疑将受益良多，甚至还能助力仕途官运、声名远播。
    但对东岳庙众人，尤其是知客信言道人来说，简直是麻烦不断，忙碌不止。
    不过，在盈已看来，今岁的九月初一尚可以称得上顺遂了，虽然中间大小也发生了些许争执，尤其是那个刚刚带着孩童离开的妇人简直称得上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她先是不耐烦等候，借着女子之身无赖地闯入了主持院中，非要主持给那孩童占卜前途；后又因主持的占卜火意更盛，恼羞成怒，险些将院中的器物给砸了。不过相对于往年的情形，盈已明显察觉信言道人眉头今次其实舒展了不少，想来应是顺遂的。
    只是......小道盈已如今却忽然担忧起来。因为就在方才，他领着一众信士往偏厅饭堂而去时，扫见了难以置信的一幕，瞧见了个根本不应该出现的人，但那人分明就站在那里，就如同这好些年来，他一直看见的那般。
    “活了？竟然真的活了？”
    盈已惊愕地不能自已，他着实无法相信那个主持院中墙上的仙子竟然能真的从画中走出来，他一直觉得方丈的话荒诞可笑，却原来竟是真的！
    盈已恨不得立刻跑到围墙下确定是否是自己看花了眼，他难以置信自己今日竟然真的看到了那个活生生的画中人。
    盈已不光想了，他还马上做了。只是，天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被前行的人潮不断推往了东边的饭堂方向，根本难以折返。视野离开主持院外前，盈已看到那个女子朝信言道人走了过去，跟在她身旁的似乎还有名执剑的郎君。只是，盈已却未注意到自己的师父信言道人在见到女子的那刻，眉头皱得可不是一般得高啊！
    东岳庙后殿主持院外的一处寮房内，秋风习习，淡雅的菊香混着室内的熏香四溢。棋盘落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屋中接次响起，清脆好听愈发显得有些静谧。
    窗边站着的主持玄妙方丈望着院外围墙上渐趋凋零的爬山虎，拂尘在左右手之间不断地交替摆动，似乎有些心绪不宁。不知为何，此刻安静的寮房中响起的落子声在他听来有些聒噪难耐了。玄妙瞧了眼室内悬着的竹帘好几回，终是忍不住开了口，边说边踱步到帘旁的椅子上坐好。
    “你说你，堂堂一个方丈，世人眼中的得道高僧，怎么就不能管好自己的嘴，什么话都敢说！”室内落子可闻，寂寂无人，玄妙恍若自言自语。
    “我当是什么，你老道原是在计较这个，恐我毁了你的声誉不成？”竹帘后传来云淡风轻的谈笑声，沉稳的话语里偏生透着些许的调皮。
    “依贫道看，你就是故意的。躲在帘后，打着贫道的名义胡作非为，我说无尘，你究竟还要闹到几时？这小小的东岳庙可盛不住你这尊大佛。”玄妙方丈叹口气，语重心长道，“何况，你也瞧见了，这十余年间，为了此事，每年九月初一东岳庙都要乱上一通，且不说这每年一次的乱象，便是内里庙中的同道也早生了意见。你我虽是知交，但贫道还是要说上一句，等了十余年了，那人怕是不会来了。”
    话音刚落，竹帘那边，落子的声音突然止了。
    “她一言九鼎，说来便必是会来。何况.......”竹帘那头默了片刻，缓缓道，“我近来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怕是时日无多，也等不了几年了，便趁着能等一时是一时吧！”
    “你瞧着身体还算康健，怎么突然说出这样的丧气话？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观你今日所为，真是愈发不像你了！”方丈玄妙道人起身看向竹帘，蹙眉问道。
    竹帘那头之人笑笑，随口道，“有些事关系重大，查明之前倒是不方便同你讲。不过你我都活到了这般岁数，纵便是死又有什么可忧虑的，不必挂怀。”
    玄妙闻言，眉峰蹙起，重又落座，将手中的拂尘搭到了左臂之上。
    “呦，生死攸关啊？且说来听听！”
    玄妙见对方久久默而无言，长叹了口气，续道，“世人都道你德高望重，依着我瞧，你就是个闷葫芦，什么事都装心里头。但是无尘，别嫌老道我唠叨，你这样所为，便是为了人好，也不见得人能记在心上。就像当年，若是你肯说出真相，怕是......”
    “玄妙方丈！”
    帘后，浑厚而冷肃的声音响起。玄妙硬是将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
    “好，贫道不说便是。”玄妙干脆将拂尘搁在了桌上，直接了当问道，“关于东岳庙的事，我总能问吧？你可查清了背后之人？”
    “嗯，人查到了，我今日也给他警告了。”
    “嗬！警告！把我东岳庙弄成这般，你就给他个警告？你也太不当回事儿了吧？不对，我今儿个可是和你一直在一起，怎么就没见到你警......莫非是那对妇孺？噫！竟然是他。老道我还以为你今日当真是气性上头，才会说出那般的话来。不过他堂堂一个知州如此行事，怕是与当年之事也脱不了干系吧！只是......”玄妙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似有疑虑。“你既知如此，却为何要放虎归山？虽然你是公认的得道高僧，但我可不认为你会轻饶了那个人！”
    “善恶报应，祸福相承，身自当之，无谁代者。阿弥陀佛。”拨动念珠的声音适时地在帘后响起，玄妙闻声未再作一词。
    这是数日来，连卓无比迷惑不解的一天，亦是他信念再次为之动摇的一次。连卓猛然意识到，兴许林雪此番怀州之行，真的只是一次单纯的探亲罢了。
    “请坐。”帘后的玄妙方丈冲连卓出声示意，将连卓有些神游在外的思绪拉了回来。说实话，彼时他当真有些没有回过神来，因为就在一盏茶前，他还被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忽而又被请入其中，貌似还很客气。
    连卓万不会觉得自己有本事，能让一个名声在外的主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忽然改变待自己的态度，他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连卓想着，又扫了眼面前的竹帘，他依稀记得从外面看，那处当有扇窗户，而透过屋内的那个窗户，约莫是可以看到自己院外的场景。
    他记得院外候着的自己彼时在看那幅墙绘，并没有特别的事发生，不！或许，那幅墙绘本身就是特别的事。因为他竟然在主持院墙上的“麻姑献寿图”里看到了“林雪”。真的太像了！如出一辙。若非亲眼所见，他当真要怀疑那是临时画在墙垣上的，但攀爬的爬山虎和有些掉色的壁画，分明又在告诉他，这幅画，这画里的麻姑，早在墙上待了许多年。
    连卓猜度约莫是林雪说了什么，他才得以进入主持的这间寮房，但林雪微微有些红肿的双眼和分明在回避他的视线又在告诉他并非如此。且依连卓的观察，林雪应该很介意和惊愕自己突然的出现，以至于有两三回想张口同方丈问些什么却因为自己之故，硬是给咽下了。
    连卓不是没想过离开，但帘后的玄妙方丈却不给他机会，仿若屋中没有林雪这个人般，逮着连卓一个劲儿地问，便是连他的职务、亲人都问了一遍。
    一旁的林雪见状犹豫再三，终是没有再顾忌，起身冲帘后恭敬问道，“敢问方丈，可识得一位顾婆婆？”
    “顾婆婆？”帘后之人若有所思。
    “是。”林雪缓声道，“信女从前......一直做着同一个梦，梦里有位名唤顾月的婆婆。”
    “顾月？”帘后之人语气明显有了几分激动，话语中多了诧异。
    “方丈识得？”
    “嗯，是有这么个人。”帘后之人大方地承认，转而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早在十七年前，她便过世了。”
    “过世？怎么可能？我明明......”林雪意识到什么，遂咬紧牙关，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一字一顿地问道，“方丈所言可能当真？”
    “贫道记得，顾居士当年便是倒在东岳庙外。庙中虽然尽力救治，但伤势着实过重，一日不到便去了。老道至今记得，那日天朗气清，可惜啊，她终是没有来得及亲手挂上那根许愿红绳。”说着，竹帘晃动，玄妙方丈自帘后踱步而出，意味深长道，“居士既是与她有缘，不若到碧霞元君殿外的合欢树下，替她系上红绳，完成遗愿吧！”
    林雪心神为之一动，起身应了声“是”，便要离开。只是方行了数步，忽又折返回身，看向玄妙方丈，“敢问方丈，若是这世间有一人与顾婆婆最为亲厚，方丈觉得那人又当是谁？”
    竹帘后无风自动，似乎还吹落了一枚棋子，清脆的声音落在地上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站在帘前的玄妙方丈下意识地瞟了眼竹帘，右手婆娑了下手中的拂尘，答非所问道，“居士入院时可瞧见了院墙上的‘麻姑献寿图’？”
    林雪闻言，身形晃动地厉害，踉跄地退了一步，借着椅背稳住了身体，只是连卓却瞧见她的眼眶通红，翻涌起了泪花。
    “看来居士已然明白。只是敢问居士，近来可有再梦见那位顾婆婆？”玄妙方丈的话如缕清风吹来，将林雪有些飘远的心神收回。
    “不曾。自五年前，婆婆......我便再没有梦见过婆婆了。”
    “天下之人盖不可以亿兆计，人人之梦各异，夜夜之梦各异。有天有地，有人有物，皆思成之。居士且放宽心。”玄妙方丈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如石子入湖，让沉寂的室内有了一丝波澜。
    “走了？”
    “走了！”
    一身僧衣的老者无尘大师自竹帘后走出，若是有人此时瞧见这一幕，必是会觉得惊奇：
    少林寺主持方丈无尘大师如何会在这偏僻的东岳庙里？
    怕是更会不可思议：
    道教的玄妙真人和佛教的无尘大师竟是至交好友。而这十数年间玄妙方丈坚持九月初一与有缘人论道的原因，原不过是替自己的好友无尘大师兑现一个承诺罢了！
    “那老僧也就此别过。”无尘说着就要往门口走去。
    “无尘方丈，”玄妙忽然郑重地唤道，“若是你此番是回寺，老道祝你一路顺风；但若你是要往北去，我还是要劝你慎重。当年你既决定不入红尘，如今不若再坚定些，莫再沾染红尘，徒生了是非，毁了自己的清誉。”
    “活到这般年纪，贫僧才算明白：有些事再不做就来不及做了。贫僧青灯香案伴了佛陀一生，如今了却这件事，心中便再心遗憾！”无尘说罢，推开房门，绝尘而去。
    屋内一身道袍的玄妙，透过那扇被绝尘打开的门，视线久久难以离开院外墙上那幅“麻姑献寿图”，叹息数声，再无言语。 百度 求小说网 有求必应！ 双姝局 https://www.qiuxiaoshuo.cc/read/ifams/fmisgaaf.html 全文阅读！求小说网,有求必应！